郭丁文

端午節(jié)前一周，赴溆浦游學(xué)。車輛洞穿隧道群，眼前的溆浦盆地“土地平曠，屋舍儼然”，天高云淡，令人心境不覺“豁然開朗”。

七千年前，沅水上游的高廟先人順流而下來到溆浦，他們隨身攜帶的也許有石制的工具、骨制的飾物、竹制的箭簇，還有刻畫著鳳凰等禽獸紋飾的白陶。高廟白陶上的鳳鳥紋飾，便是中國已知最早的鳳凰。此時(shí)祖先們已經(jīng)開始了崇拜天地神靈的儺舞。相對(duì)于器物，文明開化傳承更為持久，在七千年后的湖湘大地，祭祀依然是巫風(fēng)儺韻。

我們來到易罹患洪水的大江口——溆水匯入沅江的入河口三角洲地帶。這塊小小的三角洲已經(jīng)殘破，唯有屈子祠仍然屢屢翻修。端午龍舟和枕頭粽據(jù)說都是為了紀(jì)念投江自盡的屈原。兩千多年前，楚國三閭大夫屈原，從郢都出發(fā)，渡荊江、過澧浦、經(jīng)云夢(mèng)、溯沅水、入溆水、穿思蒙，來到溆浦。屈子特立獨(dú)行的風(fēng)格、慷慨激昂的演說、行云流水的辭賦，給這里的人們留下了心靈深處的記憶和震撼。

若干年后，屈原第二次被驅(qū)逐出郢都，流放到沅湘大地。在大江口屈子祠的一面白壁上，用繁體漢字書寫著屈原的作品——《九章之涉江》，重讀楚辭確實(shí)有一種熱血僨張而又玄幻飄渺的代入感：屈原身著華麗瑰瑋的服飾，騎著白龍馬仗劍走天涯，“余幼好此奇服兮，年既老而不衰”。

屈原成就了湖湘，湖湘也成就了屈原。在屈原的詩作中，不乏對(duì)儺舞的描寫，不乏對(duì)鳳凰的描寫?！毒鸥琛分械膱?chǎng)景，也許就是屈原在溆浦觀摩原住民祭祀天地時(shí)的實(shí)錄。在《涉江》中，屈子自比“鳳凰”（“鳳皇在笯兮，雞鶩翔舞”）。在詩歌的結(jié)尾，更是發(fā)出了“鸞鳥鳳凰，日以遠(yuǎn)兮”的感慨。在《離騷經(jīng)》中，他展開想象的翅膀，“朝發(fā)軔于天津兮，夕余至乎西極”。為他舉旗做向?qū)У木褪恰傍P凰”——“鳳皇翼其承旗兮，高翱翔之翼翼。”兩千兩百多年后，郭沫若先生用如椽巨筆揮就了歷史劇作《屈原》和新詩《鳳凰涅槃》。舞臺(tái)上的“屈原”激情表白：“啊，我思念那洞庭湖，我思念那長(zhǎng)江，我思念那東海，那浩浩蕩蕩的無邊無際的波瀾呀！”新詩中的鳳凰高聲歌唱：“我們生動(dòng)，我們自由，我們雄渾，我們悠久。一切的一，悠久。一的一切，悠久。”屈原化身為鳳凰，鳳凰就是屈原。我想，郭老在兩篇不同的作品中是把人和神鳥息息相通起來了的。郭老是真正懂屈原的！

在溆浦、在湖湘、在楚地，在國人心中，鳳凰是通神之鳥，屈原是著名之人，他們都是中華文化的標(biāo)志和華夏精神的圖騰。人們相信，沅水邊的高廟人沿江北上與楚風(fēng)南漸是文明融合的過程；“入溆浦余儃徊兮，迷不知吾所如”，在思蒙峽谷邊的吊腳樓中“問天”“求索”；在汨羅江畔“懷瑾握瑜”，與漁夫?qū)Υ?，屈原正是文明融合的典范?

午后，一行人乘船溯溆水而上。思蒙大峽谷峰回路轉(zhuǎn)，岸邊的吊腳樓已人去樓空，纖夫道早已淹沒在水中。屈原兩千年前經(jīng)過時(shí)，此處“深林杳以冥冥兮，猿狖之所居”。

船上，人們吟誦著《楚辭》，傳誦著有關(guān)屈子的傳聞。世事變遷，山風(fēng)水月永恒。在溆水的微波中，斜陽在江面灑下滿屏的金黃！